与塞纳河为邻

家乡区县: 汕头市潮南区

作者:欧石楠

刚来巴黎时,曾经有一阵我孤身住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每天的生活都在紧张和无聊中度过。紧张是因为忙于语言学校的学习,而且身处异乡,不由得面对种种事情都分外绷紧了神经;无聊也恰是因为对周围环境的不熟悉,纵然也有一些朋友能同欢共乐,但仍然常常无聊地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大街发呆,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那时候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散步。慢悠悠地在街上晃着,看看街边的小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到咖啡屋里买一杯外带的热咖啡或是可可,顺便再到报刊亭买上一份新的报纸,然后顺着这条小街一直往前,从楼宇间的空位里斜斜穿出,便走到了塞纳河边。
有一次我在河边遇到了一位女士——或者我应当称她为夫人。她约莫有六七十岁的样子,满头银发,穿着一件黑色的轻呢料大衣。一开始的相识是她向我询问时间。我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结结巴巴,即使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却也因为我总是试图发得更标准而重复了好几次。那位夫人笑着安慰我,并且缓慢而准确地重复了那几个单词。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些单调从她嘴里发出来,那般圆润而醇厚的声响。
后来我又在河边见到她几次。有时候我们会打个招呼,并简单地聊上几句;而且随着我的法语越来越娴熟,我们聊的话题也渐渐地多起来:我们聊过音乐,聊过天气,聊过现今的生活习惯,聊过时尚,也聊过广告和我正在读着的书。
有时候我只是远远地看见了她,看她站在河边凝视着潺潺而去的河水,或是带着上了年纪的人惯有的神情,温和、慈爱但又很有些距离感地注视着岸边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我常常以为看着她犹如看着一幅风景,这并不在于她如典范一般的着衣品位,常常把她包装得仿佛书册上的人物般,而在于她那样的一种风度,那样的一种神情——当她站在塞纳河边,总让人仿佛看到岁月如河水般静静流过,却又在河底深深地沉淀出一份宁静和安然,带着一点老成的骄傲,又总有一种不会褪去的对未来的向往和热忱。每每看到她,我心里总是充满着莫名的感动。
后来在和邻居的一位太太聊天时得知,这位夫人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小有名气的舞台剧演员,如今独自住在公寓里,深居简出。我本想探得更多的消息,但却不得不在她们那种谨慎的八卦态度面前止步了。对于生活在我周围的这些巴黎女人来说,随意地流传他人的私事那是极为失礼的举动。于是我只能自己想象这位夫人当年的情形,想象她一头栗色的长发高高束起,穿着华丽的戏服,在灯光灿烂的舞台上演绎着一段段让人难忘的故事,在这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下接连翻涌的种种青春往事。
我也看到那些年轻的人们在塞纳河边走过。在这条河边集聚着巴黎的私密的生活日记: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贩们陈列着自己的商品,等待人们购买;有从各地来的追求艺术的人们在街头画着人物小像,或是摆放着自己的作品以期碰到合适的商人;有小咖啡馆提供的各种小餐点和饮料,让闲步的人们得以休息;有情侣依靠在树下窃窃私语;有背着包、踏着脚踏车的年轻人一边等待着别人让路,一边等待着另人让路,一边随着耳机里的音乐节奏微微摇晃着头。在不远的路口,从一条小巷拐进去会有很大的露天市场,挤满着各样的顾客在寻找自己所需要的那一份物品。
喧闹属于塞纳河,大约从很早开始,它便如此承接着巴黎人的生活,如同从它身边走过的那些巴黎女子一般,永远有着一份热切的活力;宁静也属于塞纳河,它总是怦然不语,同那些真正的巴黎女人一样,始终静守着一份沉默的魅力——而所有的风情宛转,都尽在不言中了。
我想巴黎女人是无比热爱这条柔软又奔腾的河流的。曾经有一位朋友对我说,尽管她每天来来往往,从各处的轿上走过的时候从来不会特意去注意这条河,但每当她有心事,或是当心脏被情绪涨满——无论悲伤还是喜悦,她总会下意识地走到河边,看看它。到底她在这条河里看到了什么呢?她扁扁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昂起了头,神情复杂。正当我开始放弃期待答案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笑,说,她看到了一面镜子。
映射着巴黎的繁华和变幻的镜子吗?不。塞纳河是巴黎女人的穿衣镜,在这条悠长的河流里,她们寻找自我。也许她们偶尔也会迷失在变化莫测的时尚的洪流中,但看着这条河,终究总能找回属于自己的一份个性和宁静。生活就这样被浪花静静地卷走,巴黎女人是塞纳河的浪花里蹦跳出来的精灵,而这条河,则是她们永远的守护神。

人生如梦1(2014-12-1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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