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捷帆

14岁，情窦初开。　　坐在篮球架下的她一边望着他打球打得不亦乐乎，一边紧张地环视着有无正在巡逻、抓学生逃课的老师。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转身投了一个后仰三分，空心入网，“Yeah！！”，他为自己喝彩。

20岁，青春年华。

两人于偌大的食堂中一偏远角落就坐，隔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是两张疲惫不堪又放手不得的脸。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起身和路过的同班友人打个招呼，“我上课去了。”夹上课本，径直离开。

29岁，拼搏忙碌。

意大利餐厅中，灯红酒绿，男男女女谈笑风生；惟独这一桌上的两人，却在满屋热闹当中，独辟出特有的沉默。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左手边的手机忽而猛烈地震动；“我要回公司开一个紧急会议，你自己先回去，好吗？”捂着手机的他说。

38岁，而立已过。

儿子和女儿从客厅一路小跑过来，紧紧地团围住他；她一脸油烟，端着那一盘红烧排骨，疾步走过。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说的时候，他双眼只注视着抱在怀里的女儿，以及趴在他膝盖上扮鬼脸的儿子；而她的表情，似笑又哭。

46岁，不惑之后。

半夜三更，女人被造物主用雌性特有的疼痛感唤醒；下床，饮水，服药，回到床边，男人刚好翻身过来。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被他满嘴的酒气呛得直打咳嗽；也不知是梦中话，酒后话，还是心里话。

67岁，已成习惯。

夕阳西下，街道上人马川流不息。他孤坐在阳台中的一座轮椅，两眼目光已然散漫；她在旁边寂静地伴着，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问：“你爱我吗？”

他答：“爱啊，爱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嘴角，任由口水竞相流下；她紧忙用手巾轻轻拭去，带一声叹息，两条皱纹。

83岁，古而来稀。

这一天是蒙蒙细雨天，人们抱着各不相同的心情，在先人的墓碑前面团聚；她远远站住，冷冷看着正在除草的外孙，竟似想起了他。

她问：“你爱我吗？”

他说：“……”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但，她想，“应该也跟以前一样的吧。”

女人这一辈子问过好几个男人“你爱我吗”这个问题，而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回答是一样的。

但她始终觉得他们的回答里面，欠缺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缺了哪一点呢？

她也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