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叫长信的小村庄,正月初八是村里一年一度的庙会,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庙会,也是村里最隆重的盛会。这一天,凡是和村里沾亲带故的,都会来凑个热闹。家家户户高朋满座,大街小巷停满了大车小辆。 每年初二回娘家,母亲总是重复着那句话:“初八带着孩子早点回来赶庙会。”我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期待。多少年来,庙会的热闹依旧,乡亲们的盛情依旧,可我却再也找不回儿时赶庙会的快乐。在我心里,庙会永远定格在和小伙伴们一起挤在人堆里看社火表演。
社火是北方农村为庆祝春节进行的民俗娱乐活动。有舞龙、舞狮、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二鬼扳等多种表演形式。在落后封闭的农村,社火表演是乡亲们一年到头少有的娱乐活动,所以,这个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会齐聚在村中央戏台前的广场上狂欢。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社火表演更是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初八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了:“父老乡亲们注意了!今天上午戏台前有社火表演……”大喇叭一响,我和弟弟妹妹刺溜一下就钻出了被窝。一个比一个快地穿好衣服,一个比一个快地洗净手脸,一个比一个快地吃完早饭。然后呼朋引伴地向戏台前的广场跑去。
广场上的人真多啊,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广场四周的房顶上也站满了人,身手敏捷的大孩子们连附近的大树都爬满了。我和小伙伴们猫着腰使劲儿往人群里钻,这样才能挤到最里面痛痛快快地看表演。
演出开始前工作人员先要清场,因为观众把演出的场地都挤没了。
清场的方法多而有趣。
第一种叫放三眼枪,这是村民自制的一种土炮。因为有三个炮眼儿所以起名叫三眼枪。在炮眼里装满火药,一点,嘭——那声音震天动地。这“武器”往人前一放,人群会自觉地向后退。
第二种叫放鞭炮,负责清场的人手提一挂点着的鞭炮在人群前面来来回回地走着,吓得观众连连后退。每次,看着清场的人向我这边走来,心都会吓得砰砰直跳,可无论多害怕我也绝不让自己退到别人后面,因为那样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最有趣的是第三种,叫压豁杆。在拖拉机的车斗上支一根好长好长的木杆,四五个壮实的青年控制着这根木杆的一头,在木杆的另一头坐着一个扮成七品芝麻官模样的人,拖拉机上的人使劲儿一压,七品芝麻官就被高高地升到天上,那几个人一松劲儿,他又从天上落下来。他可不是随便落的,而是看着哪一片儿的人还没有退到位,就往哪片儿落。他落到哪里,哪里就会传出男人粗犷的笑声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声。就在这炮声、笑声和叫声里,场地就清好了。
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喧天的锣鼓拉开了演出的序幕。
首先是舞龙表演。
二十几个健壮的青年穿着金色的服装,戴着金色的头巾,高举着两条金色的巨龙出场了。他们先绕场跑两圈,然后有一个人举着一个大大的彩球跑上场来。在彩球的指引下,两条巨龙时而摆动,时而翻腾,时而俯冲。伴随着铿锵的锣鼓声,演员们越舞越带劲儿,两条巨龙就像两股金色的旋风满场飞腾。观众们似乎也被这铿锵的锣鼓,激扬的脚步舞动了,个个脸上挂着笑。嘴角边是笑,皱纹里是笑,眼睛里更是笑。天上的阳光在笑,脚下的大地在笑,整个村庄都在笑声里激荡。
人们还没看过瘾呢,舞龙的队伍就退场了。紧接着上场的是一群擦脂抹粉穿红戴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这是扭秧歌的队伍。
看,她们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手绢,迈着轻盈的步子,舒展柔软的腰肢。手腕一翻,场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她们不断变换花样,不断变换队形,扭起秧歌的她们,没有了平日里的拘谨和腼腆,她们就像参加一场春天的盛会,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妩媚和热情。场下的观众边看边议论,这是谁家的闺女,那是谁家的媳妇,言语之中充满了羡慕和赞美。
精彩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踩高跷把演出推向了高潮。
演员们踩着一米高的木跷浓墨重彩地出场了,他们装扮成大家耳熟能详的角色表演故事。什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啦,许仙和白娘子断桥会啦,猪八戒背媳妇啦……那滑稽幽默的动作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最精彩的要数踩高跷的绝活表演。有跳桌子,跳双凳,大劈叉等,这些高难度的动作惊险刺激,观众看得是惊心动魄。
邻居二狗叔是村里高跷踩得最好的,所以每次最难的动作都是由他来完成。别人跳桌子都是从一张桌子上跳下来,他竟然要把两张桌子摞起来往下跳。只见他一步一步从木板搭成的斜坡走到方桌上。顿时,广场上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锣鼓队也忘记了敲打,所有的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可是他却一脸的轻松,微笑着和下面的乡亲们打招呼。他在巴掌大的方桌上来回地迈着步子,突然,他张开双臂,腾空而起……随着他这一跳,我的心可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他已经平稳落地,这还不算,落地的刹那他又连续做了两个十字花和鹞子大翻身,最后完美亮相。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此刻,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情不自禁地跟着大伙使劲儿地鼓掌。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的社火表演就接近了尾声。可是,大伙却迟迟不愿散去,一个社火表演够乡亲们回味一年呢!
如今的庙会上再也看不见精彩的社火表演,孩子们也只是流连于一个个卖玩具和卖零食的摊位前满足一时的物欲,他们再也体会不到我当年的那种快乐,而我也只能在记忆里去追寻那些美好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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