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遇到白,似乎是偶然,实际上是白蓄意已久的。她和女同学常在教学楼拐角处打羽毛球,一个男生常过来过去的看,男生留着长头发,像是艺术系的,年龄似乎很大。女同学捂着嘴小声对她说:“看那个男生,贼眉鼠眼的。”一次她们正打球,那男生又过去,羽毛球打到他头上,她连忙道歉,男生说:“怎么赔偿?”她说:“羽毛球碰一下,又死不了,还要什么赔偿?”男生说:“那就陪我吃饭吧。”她说:“好啊!”他真的请了,女同学没去,她自己去了。吃饭时聊天,知道他姓白,家庭很富裕,父母都是干部。白学的是器乐,唱歌也可以,当场唱了一首,引四周人扭头看。那时学艺术很时髦,艺术系男生穿着喇叭裤,走起来甩着长发,让小女生仰慕不已。白年龄大,成熟,有手段,没几天就把她哄上了床,实际上不是床,是在野外的麦田里。那时她还没有和他正式分手。白找他让他退出的事,她知道。白和他在操场对峙时,她就躲在操场边的冬青树丛后,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他和她谈了一次,他说她会后悔的,后悔的话可以再找他。她很快就后悔了,但后悔得晚了。她没和父母说流产的事,只说喜欢白。当时工作是分配的,白分配到明市的一所中学。她父亲托关系,给她解除了定向委培关系,将档案留在了明市。她在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落了户口,领了结婚证,简单地结了婚。她父亲退了休,不放心她,将原单位的房子卖了,到明市买了房子,靠近也好照应。她父亲看到白,很失望,但又想,能对自己女儿好,也就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提出离婚,白真的有情人,情人有了孩子。
讲完了,她说:“你鄙视我吧。”
他没有鄙视。他一开始是吃惊,接着是同情,充满悲悯怜惜。一个女子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该是如何艰难。他单位的那个女职员不也一样吗?男人肉体没法卖,但可以出卖人格,比出卖肉体能好到哪里去?她对他这么坦白,毫无保留,让他很感动。
她说,她知道他不会瞧不起她。他是真的关心怜惜她,这点她能感受到。
他老婆曾经分析过他,说他是典型的狮子座男人。他像狮子一样孤傲,实际上经受不了伤害,一旦受伤,只是自己默默地舔伤口,等待愈合。他处理感情很果决,但只是表面,实际上内心柔情如丝,缠绕不断。他像狮子一样,不能忍受任何背叛,但又心软,有着慈悲之心,即使是给他造成致命伤害的背叛,只要对方说一声抱歉,他都会原谅。
在那半年时间里,她几乎隔一周来一次蒙城,坐火车,四个小时。周五下午三点的火车,晚上七点到蒙城,周日下午坐五点的火车回明市。她说自己好比电影《周渔的火车》中的周渔。巧的是,她昵称叫鱼儿。
一次,她有几星期没来,他担心她有啥事,打电话给她,手机关机,他更担心了。过了两天才打通电话,她说在方市出差,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充电。
还有一次,她告诉他最近两周不能来蒙城,要去宁市出差,好几天,可以在QQ上聊天。但那几天,她没登录QQ,他给留言,她也没回复。
她说,他一直在她内心深处藏着。他有思想,有才情,懂感情,是个闷骚男。他很深刻,又很天真,天真得令人心疼。他很多看似胡说八道的话,却句句一针见血。她的虚荣,她的势利,她的欲望,她的焦虑,她的空虚,在他面前无所隐藏,她想对他坦白一切。
她说,只有他会真心对她。她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她找他,他都会接受她,关心她,爱护她。她想将他留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候,生活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找他。这种想法竟然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她搜集他的情况,他在教育局工作,他结婚,他读研,他到报业集团工作,她都知道。她看过他写的所有的书,看过他写的所有文章。他不断变化联系方式,特别是手机号码,有一年他换了三次手机号码,换了两次家庭座机,她都知道。
父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她想到了他。
她说,他是她下半生的寄托。没有他,她想不出下半生还有啥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活。有了那么多的经历,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她想到一部电影中的一段话:“所有你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不重要,所有你觉得不重要的都重要。”很多人特别在意的那些东西,后来会发现并非像一开始想的那样重要,而一开始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才是人生的一点亮彩,所以不要用太多精力去追求别人都追求的东西,那么多人都去追求的东西,往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说,所有这些,她知道得晚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了。她只有羡慕嫉妒,恨的是自己。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其实就是因果,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与命运无关。一个哲人说的好:“多数人对前半生的使用方式造成了后半生的痛苦。”
他说,一般人所说的爱情低于真正友谊。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感情,说到底是一种欲望,以身体快感为目的,享受到快感后,觉得不过如此,就像吃红烧肉,吃腻了,不想吃了,想换个口味吃海鲜了,爱情也就死亡了。异性知己是高于爱情的,或者说真正的爱情是异性友谊。
下山的时候,看到半山腰有一座寺庙。第二天她要去庙里上香。他对烧香拜佛是有看法的。最近两年,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到节假日,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寺庙,在佛菩萨像前烧香叩拜,祈求佛菩萨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在这些人眼中,佛祖神通广大,可以随意赐福,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实际上,这是对佛教的极大误解。佛教认为,一个人的吉凶祸福、成败荣辱决定于自己的行为善恶,要收获什么,就先要栽种什么。世人不明因果之理,不去积德行善,而是寄希望于佛菩萨帮助自己改变因果。善恶果报是铁的规律,在业力面前,多大的神通也会失效,即使佛力也不能随意转消定业。
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太多。她在庙门口买了几柱香。他劝她不要买太多香,只需在每个殿堂前燃香一支或三支,一支寓意一心皈敬,三支寓意皈敬佛法僧三宝,或礼敬十方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把香敬在一个炉中,“万佛一炉”,然后经过每一座佛堂时,合掌拜三下就可以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她在佛像前虔诚地烧香跪拜,他问她祈祷什么。她说:“不告诉你!”
她问他相不相信轮回。他说,他也拿不准。生命很奇怪,忽然来了,忽然就去了,肉身腐朽了,总让人觉得有不朽的东西在。生命有所来,死后应该有所往。有时,人们渴望灵魂转世轮回,因为这个世界有不少牵挂,难以割舍,轮回可能延续今生的友谊和爱情;有时,无休止的轮回真的是无边的苦难、煎熬。有没有因果轮回暂且不论,但是这个世界需要因果轮回。有了三生,有了轮回,现世的生活才有意义,短暂的尘世生命才有了着落。
第二天早晨起来,天空灰蒙蒙的,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鲜红。是2012年12月21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她说,她不再羡慕权势富贵,也不想过奢靡的生活,只想于繁华尽处,寻一处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所爱的人终老。
她说,这只能是梦想。现在她只想每个周末都能见到他,等退休了,就搬到蒙城,靠近他买一套房子,能天天看到他就行。就这样静等轮回,如果有来世,她一定紧紧抓住他,下辈子一定嫁给他。
过了十多天,她从明市打电话给他,说她准备申请离休,再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省里有个规定,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工作一定年限,到了一定年龄,可以提前离休。他说这样很好。他想到她前段时间说的话,她说等退休了,就搬到蒙城,靠近他买一套房子,好天天看到他。她没有提搬到蒙城的事。他又想,不搬也好,搬来了会产生很多问题。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她说她希望有轮回有来世,那样她下辈子可以嫁给他。不知道她当时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他想,不知道是否有轮回,如果有轮回,是否还能记住前生,如果能记住前生,不知她是否还能想到他。
两个月后,学生来电话,说白死了,白是她的男人。白死于艾滋病,是明市公布的第一个艾滋病死亡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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