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张培刚,北有马寅初,两人都对中国的发展作出历史性的知识贡献。” 清华大学教授胡鞍钢这样评价张培刚。
然而,这位令国内外众多著名经济学家为之脱帽致敬的经济学家,正当壮年、最富创造力的30多年里,却是在养牛、种地、盖房子中度过的。已故经济学家董辅礽曾经说,张老师的学术思想,像一颗流星,在20世纪中叶的天空划出一道炫目的亮光之后,旋即泯灭了。
张培刚1913年出生于红安八里湾镇陈家田。1934年毕业于武汉大学经济系,1941年考取留美公费生,1945年获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46年,张培刚从哈佛回到国内,任武汉大学经济系教授兼系主任。诚如他后来所说的,“我当时就想切实地为国家经济建设作贡献,但是还不懂得不推翻帝、官、封三座大山,我的那套理论并无实现前提”。
直到1948年,张培刚应邀在联合国亚洲及远东经济委员会担任顾问和研究员工作期间,先后结识了中共地下党员冀朝鼎、许涤新等人,通过他们的介绍,读了毛主席的著作,后来又认真研究了《资本论》,思想豁然开朗,认为只有通过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才能使中国实现工业化。
1949年春,张培刚毅然辞去了联合国的职务,谢绝了哈佛大学的邀请,放弃了舒适的工作条件和优厚的报酬待遇,回到武汉迎接解放。解放后,张培刚在武汉大学担任过校委会常委、总务长兼经济系主任、代理法学院院长。
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适应工业发展对人才的需要,国家决定在武汉建立一所工学院。1952年底,张培刚被任命担任正在筹建中的华中工学院(后改为华中理工大学,现为华中科技大学)建设规划办公室主任。“他们认为我是从头号资本主义国家美国回来的,学的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教书用不上,但人还可靠,就被调来筹建华中工学院。”张培刚生前回忆说。
“他是为华中工学院选址的人之一,那时候这里是三个村庄,都是农田和无数坟场。”张培刚夫人谭慧向记者回忆说,作为基建主任,他当时的首要工作就是劝农民搬家迁坟,几乎一天到晚在工地上。
从写论文到搞基建,这位经济学大师的学术研究中止。
由于和西方的隔绝,回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张培刚并不知道发展经济学在国外悄然兴起。1956年,两位智利学者来到北京,要求见Pei kang Chang(张培刚)。接待者不知道谁叫“背钢枪”,辗转找到武汉,才吃惊地知道工地上的基建主任便是。
出于国际形象的考虑,领导把张培刚安置在一个临时招待所里。一则没有一本经济学的书做“道具”,二则担心被安上“间谍”的罪名,张培刚只应酬了几句就把智利来访者打发走了。此时他才知道,他的博士生论文《农业与工业化》刚出了西班牙文版本,在南美洲等地产生了很大影响。
日后听说了这段历史,经济学家张五常感慨地说,大材何止小用,浪费了一个顶级人才。
就在不少经济学家为他唏嘘叹息时,张培刚却坦然豁达。谈起做基建主任的经历,他略带自豪地说,1957年修长江大桥投资6000万,华中工学院第一期工程就有1400多万,这么多钱都由他统筹,“在这方面他们是信任我的,觉得我不会贪污”。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张培刚受到了冲击。随后的十余年中,他先是手持沉重的洋镐修补马路,后来下放到湖北咸宁向阳湖农场,在菱角刺和蚌壳碎片成堆的湖田里参加过围湖造田劳动,还曾在湖畔放过牛。
然而无论哪一样,他都干得格外认真,被当地农民称为“戴着眼镜的农民”。
“张培刚先生光明磊落,对人豁达,宽厚待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生活上艰苦朴素、吃苦耐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充满乐观。”中国工程院院士、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说。
“他是一个很质朴的人,做什么都认真。被下放时让他养牛,他就把牛养得最好,最后分别的时候,那些牛眼中都透着依依不舍的神情。”北京邮电大学教授茶洪旺回忆说,对“大跃进”和“文革”期间的遭遇,张培刚有过叹息,也有过科学性的思考和批判,但是从来都没有发过牢骚。
西北大学教授何炼成上世纪80年代访美时,哈佛大学一教授在座谈会上说,张培刚才真正是发展经济学的创始人,刘易斯、舒尔茨的理论比他提出的要晚好些年,因此他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奖。皮公亮、王时杰等弟子听说后,纷纷惋惜老师和诺贝尔奖“失之交臂”,张培刚却笑着说,“如果是你们几个来评,我第一个拿诺贝尔奖”;当有学生小心翼翼在他面前提起外界的评论,他只哈哈大笑,“个人荣誉有什么用啊,只要国家强盛就好了”。
大地回春后,张培刚才得以初步在学术上重新施展才华。而此时的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远离学术研究很多年了。
自此,每到逢年过节,前来拜年问候的人往往找不到他。别人热闹时,他却把自己关在招待所,找个僻静处奋笔疾书。他说:“我现在深深感到时间不够用,只有拼命干,把一天当两天来使用。”
“自古人生谁不老,奋力求真总是春”,这是张培刚自勉诗中的两句。因为生于牛年,他还常以老牛自喻,“老牛奋蹄”也成为他的一句格言。“文革”结束后,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著书施教。
1979年秋,张培刚回到原华中工学院,担任社会科学部主任。张培刚说,自己一直站了30年,总算有张凳子可以坐下歇歇脚了。两年后,原华中工学院为张培刚教授专门成立了经济研究所。他不顾年迈体弱,又投入到学校经济学科的开办和建设当中,先后担任经济研究所所长、经济学院院长、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等职位。
1983年3月,张培刚积劳成疾,几度病危,经多方抢救,始脱险境。疾病迫使他在医院治疗达一年半之久。当时全国工作重点已转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他又想到了被中断多年的“农业国如何实现工业化”的宏大题目。病情稍有好转时,他就在病榻上制订出一个新的写作计划:将《农业与工业化》的中文本翻译出版。
周其仁回忆说:“当时我路过武汉去看张老师,只见一张单人病床上,堆了两排摞得高高的书,剩下不足一半的面积,很难容一个人安稳躺下。陪在边上的夫人谭老师说,你要是把书拿开,他睡不着觉!”
就这样,只要病情许可,张培刚就伏在床上、桌上审阅和修订中文稿。前前后后他花费了整整10个月的时间,作了三次审订,终将中文稿交付原华中工学院出版社出版。积压达40年之久的中文本,终于在1984年第一次与国内读者见面了。
1984年暑假期间,武汉酷热似火炉,湖北省武汉市社科联请他外出休养,他没有去,而是待在书堆里写作。终于,一部与厉以宁合作的53万字专著《微观宏观经济学的产生和发展》脱稿了。该书紧密结合四化建设实践,第一次系统地探讨了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应用的可能性。
1998年,经过张培刚等人十多年的艰苦拼搏,原华中理工大学经济系申请的博士点终于获批。这年张培刚已经85岁了。
“以85岁的高龄成为博士生导师在我国绝无仅有。”张培刚夫人谭慧说,“当时有些经济学教授说,如果连张培刚都做不成博导,那中国就没有人可以做经济学博导了。”
张培刚因发展经济学理论,数次被列入摘取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猜想名单中。在世界经济学领域能够自成体系者,他可谓第一人
2010年12月11日,第三届“张培刚发展经济学研究优秀成果奖”颁奖典礼在华中科技大学学术交流中心举行。时年97岁的张培刚老人亲临颁奖典礼,为哈佛大学经济学德怀特·帕金斯教授等四人颁奖。这是张培刚最后一次出席学术活动。
之前,何炼成、林毅夫、谭崇台、吴敬琏等学者先后获首届、第二届“张培刚”奖。
夫人谭慧说,设立“张培刚”奖,是为表彰为发展经济学作出突出贡献的学者,促进经济学研究的繁荣,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并让中国的经济学研究成功走向世界。
设立“张培刚”奖,也是张培刚晚年为推动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最后的努力。首届“张培刚”奖颁发于2006年,距1946年张培刚获得“大卫·威尔士奖”刚好一甲子。
厉以宁说,张培刚为中国经济学作出了三个贡献:“把西方经济学作为理论介绍到中国来,引进了西方经济学的发展理论、研究观点;很早就开始研究中国的发展问题,研究了中国从农业社会转到工业社会的问题,他的著作在中国产生了启发性影响;改革开放后,他将发展经济的理论和中国的改革开放理论、区域发展理论、可持续发展理论结合在一起研究,具有开创性。”
“先生的一生,是献身于经济学创新的一生,是献身于中国经济学教育的一生。”李培根说,“他淡泊名利的学人风骨,严谨求实的治学作风,高屋建瓴的学术造诣,追求理想的执着精神,提携后辈的高风亮节,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他是一部书,每一页都给人启发。”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王时杰说,对于宏观高深的理论,老师总能用浅显的语言来表达,“他第一个提出了‘中部崛起’的想法。他告诉我们,在农场改造时,他观察农场犁田,牛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拉牛鼻子、拉牛尾都不管用,一个农民用竹杠托着牛肚子,便轻松抬起了牛。”
为培养出中国的经济学者,张培刚先生为中国经济学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倾注了毕生精力,作出了突出贡献。
他一生教书育人,言传身教,为人师表,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经济学人才。1946年回国后,他在武汉大学任教期间,培养了董辅礽、李京文、何炼成、曾启贤、万典武等一批著名经济学家。上世纪80年代以来,他在华中科技大学培养了徐滇庆、张燕生、张军扩、巴曙松、李佐军等一批知名学者,以及一大批政界和实业界的精英。
他的思想,他的声音,通过后人向高处、远处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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