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想找到章诺的不仅仅是余昇，还有别人。并且，那些人还寻到了余昇这里，在他们看来，余昇是章诺最信任的人。

余昇认得他们中的一个，就是当年说要将章诺隔离的那个医生。看来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护士们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全被调到了某个秘密的地方。

那医生倒也爽快，他开门见山道：“章诺在你这里吗？”

余昇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六年前，你应该知道的。”

医生笑了笑，掏出一叠照片：“别这么快回答我，因为就算你见过现在的章诺，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余昇接过照片看了看，惊呼了一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第一张照片里的章诺虽然比印象中瘦了许多，但五官眉眼还是她本来的样子，很容易分辨；第二张照片里，章诺的五官就变得有棱有角，像个假小子；第三张照片里，分明就是男版的章诺；第四张至第十张照片里，既有清秀的少女，又有成熟的男子，连五官也和原来的章诺判若两人；而最后一张照片里的章诺，竟然面色苍白，尖牙利齿，俨然是电影走出来的怪物！

余昇略微平定了下情绪，说：“开什么国际玩笑？后面的照片里根本不是她！”

医生似乎早就料到余昇会有这种反应，他收回照片，一脸严肃地说：“这件事本来就十分匪夷所思，你不相信也可以理解。但我提醒你，你一旦发现章诺，或者可疑的人，请立刻打电话给我们！如果你不愿意通知我们，也要务必远离她，请相信，这是发自内心的、善意的提醒。”

余昇点点头，随即又马上摇摇头。这“点头”和“摇头”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倘若没有笔记本上那每夜都会多出来的字，余昇是压根儿不可能相信他们的。但在亲身经历了离奇事情之后，他有不得不有几分相信。何况，章诺一直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余昇忍不住问：“章诺她……到底怎么了？”

“她变成了怪物，或者说，她本来就是怪物。”医生说完，和同伴转身离开。

13.

因为血泣失窃的事，莫念不得不关闭了杂货铺，即便他不关闭，杂货铺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卖了。但是莫念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他依旧每天给我做饭，陪我散步，看我笨拙地召唤出不合时宜的召唤兽，偶尔也会像以前一样讲一些只有人类才能领会的冷笑话，他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样子，竭尽全力维护着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的爱情。

有时候，望着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眼神，我的心中就会生出难以形容的不安。我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在这个毫无法力的脆弱的人类面前，我觉得自己卑微又肮脏，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表面上硬着头皮和大人顶嘴，心底却在乞求原谅。

有好几次，我几乎就要忍不住捅破这层窗户纸，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眼下的局势很乱，人类的侦察者几乎倾巢而出，而血族也派遣了许多侦察者潜入南方，双方都想找到偷走血泣的人，将血泣据为己有。没有长老的命令，我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出门。偷走血泣的家伙十之八九是人类，若被他识破我的身份，那我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我现在还被当做嫌疑犯被很多警局的爪牙秘密监视着。

莫念又开始设计制作新的法器了，在这样人心惶惶的非常时期，他显得尤为镇定。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我，说：“风波总会过去，生活还得继续，不如趁现在多做点东西出来，将来店铺重新营业时，也好有点东西卖。”

可，我们还有将来吗？

莫念一旦工作起来，就十分投入。白天他陪我聊天解闷，晚上哄我入睡后，他就将自己关在研究室，直到早晨才出来。我不知道他又设计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没有闲暇顾及这些，我接到了新的命令。

我必须躲过莫念那令人纠结的目光，躲过警局那帮监视者的耳目，找一个绝对没有人类侦察者的地方，将大梅再次召唤过来，而她将交给我两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侦察者的隐身术只是让他人无法看到他们、无法觉察到他们的气息，却没有办法真正把自己变成空气，因此，要确定他们是否潜伏在周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挑了一个下雨的深夜，趁着莫念钻进研究室时，偷偷溜到附近的水塘。通过雨滴落下的痕迹和水塘内的波纹，确定周围没有侦察者之后，迅速将大梅召唤到自己身边。

大梅面色凝重，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塞给我一枚指环和一瓶药水。

我把东西收好，低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用爱情药水吗？”

大梅笑笑，说：“你一定会说，是潜伏工作的需要，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你信吗？”

大梅摇摇头，“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信不信？买药水的时候，那个炼金术师说，血族的身体里并不是没有荷尔蒙，而是很少，少得就像没有一样。当这点少得可怜的荷尔蒙被激发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产生一种冲动。”

我问：“什么冲动？”

大梅说：“购买爱情药水的冲动。爱情药水的作用，就是把血族体内的被激发出的荷尔蒙放大。如果体内的荷尔蒙没有被激发出来，就算是喝一百瓶药水，也不会体验到爱情的。”

我仿佛被看穿了心事一般，沉默很久。我试图转移话题，刚准备问问关于指环的事，却突然听到几声不和谐的水滴声，远处的夜幕里，雨滴串成的珠帘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断了——大梅迅速使用回城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亦急忙返回家中。

我摸了摸大梅交给我的指环，是血泣！

不，确切说，它和血泣一模一样，甚至连宝珠所散发出的红色光晕和环绕在它周围的强大的魔法气息都一样。诚然，它是一枚能量非凡的魔法珠，但它绝对不是血泣，若不是我亲自将它握在手里，若不是我本身精通变身术，根本无法分辨它与血泣的真正区别。

可是，真正的命令到底是什么？具体的计划又是什么？长老到底要我用这枚足以以假乱真的魔法珠做什么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警察们又找上门了，他们有了新的证据。

有证人证明，一条魔法项链曾在我们的杂货铺宣称，它见过并且认识血族的秘密传送师。而就在当天晚上，杂货铺就被洗劫一空，血泣也神秘被盗，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很可能是血族的阴谋。

我正准备狡辩几句，警察们带来的侦查兽突然狂吠不止，我衣兜里的假血泣，发出暗红色的、邪魅的光。

难道这就是长老的计划？

难道，我已经被当做了牺牲品？

14.

余昇终于见到了章诺，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余昇正坐在落地窗前，皱着眉头读章诺以前写的小说。他试图为她的故事理出主线、支线，但这显然是异想天开。因为这本没有结局的小说根本就是由一段段支离破碎的文字组成的，连主角都没有，更别提主线了。换个角度看的话，它更像是某个奇幻世界的历史散文集。

小说里说，人类爆发了一种可怕的瘟疫，感染瘟疫的人将异化成丑陋的怪物，因为这种异化，他们变得不男不女，与此同时，他们还掌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这种能量被称为魔法。人类将感染瘟疫的人隔离，因为对魔法的恐惧而千方百计想要想消灭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世界范围的大地震，地震将世界一分为二，人类占领了富饶的南方，而感染瘟疫的人，不得不被逼到荒芜的北方求生，他们在北方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并因为外形酷似传说中的吸血鬼，而称自己为血族。

从此以后，世界以南北为界，分别居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北方的血族一直崇尚魔法，而南方的人类，一开始继续致力于发展科学，可后来他们发现，自从大地震后，随处都充斥着强大的新型能量源，这种能量源恰恰是魔法的根基。为了能够和血族相抗衡，他们也转而研究魔法，很多年以后，整个世界逐渐演变成梦想中的魔法王国。

余昇觉得章诺还是有点写奇幻小说的天分的，起码她架构的世界观有着很好的发挥余地。就在他沉浸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时，突然觉得眼前微微一暗，似乎有一片云朵挡住了阳光。起先他并未在意，但后来不经意地一抬眼，竟然看到一块似曾相识的条纹桌布凭空漂浮在窗外，而坐在桌布上的，竟然是章诺。她嘻嘻嘻俏皮地笑着，完全是13岁时的样子。余昇有些恍然，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拖着他用塑料魔法棒去打劫糖果店时的情形。

很快，他回过神儿，惊呼一声跳起来，“章诺！真的是你吗？”

章诺咧着嘴点点头，从外面拉开窗户，坐着桌布飞毯飘过来：“很久不见了哦！瞧，我试飞成功了！”

余昇揉揉眼睛，又掐掐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抱起章诺欢呼道：“太神奇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到底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隔离你？后来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变成小孩的样子了？天哪，你是怎么令这块破布飞起来的！”

章诺挣扎着跳下来，立刻变成16时胖嘟嘟的样子，她开心地说：“我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啊？还有更厉害的哦！”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当年那根塑料魔法棒，轻轻念了句什么咒语，然后手臂一挥，多年前那个塑料玩具狗竟然凭空蹦出来，而且在落地的瞬间，竟然变成一头帅气的麒麟！以前所有不可思议的幻想，竟然全部变成了现实！

余昇坚信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轰然崩塌，他的心中被各种型号的感叹号填充得慢慢的，他有一裤兜的问题要问，可又不知该从何时问起。他们手舞足蹈地聊到晚上，余昇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章诺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女，她的亲生母亲和章伯伯夫妇一起，从事一种秘密新能源的开发工作。章诺的生母很敬业，从怀孕直到生产前，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却不幸因为难产而去世。她的父亲因为妻子的过世，伤心过度，在工作中因为一点小失误也丧生了。于是章伯伯夫妇就收养了章诺。

但他们并不知道，章诺从在母亲肚子里开始，就一直接收那种新能源的辐射，导致了基因变异，从而变成了拥有很多种特殊能力的人，只不过一开始，她体内的很多种特殊能力都被压抑着，唯一被激发出来的，就是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把她所预见的未来，都当做小说写了出来。

其实，章诺试飞失败被送进医院时，已经停止了心跳，但她却仍然活着。起先医生们认为这是一桩奇迹，但后来，章诺的身体也逐渐发生变异，她看起来越来越像个怪物，而与她接触过的几个人，竟然也慢慢开始变异——但，不是所有人，比如那个“很教授”的医生似乎天生就有免疫力。

由于不知道章诺到底得了什么怪病，也不知道这种怪病的传染途径，更无法确定患者得病后是走向死亡还是演化成魔鬼，一切都是未知，只能隔离观察。

章诺没心没肺地笑着，她指了指窗外：“还记得我以前写的关于未来的历史吗？瞧吧，新的时代，已经开启了！”

余昇站在落地窗前，看到一排救护车呼啸而过，跟在救护车后面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落地窗对面高楼的大电视屏上，主播正一脸肃穆地播报最新的瘟疫。余昇望着屏幕上那些患病的人，他们被关在坚固的笼子里，个个面目狰狞，仿佛传说中的吸血鬼。屏幕的下方飘过一行红字：“如果近期找不到治愈方法，为了避免疫情扩散，这些病人都将被销毁。”

余昇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是被你传染的吗？”

章诺沉默了良久，无辜地点点头。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余昇很想说点什么，但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他此刻的迷茫。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疼，不是恶梦。最终，他低低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把瘟疫带出来？为什么？！”

章诺回答得倒是很干脆：“这不是瘟疫，是力量，改变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