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说起柳树，我们一定会想到很多美好的诗句，在春风里、街道旁，鹅黄半吐，丝丝弄碧，更有折柳赠别的典故牵扯着心弦，总之在我们的印象里它妖娆妩媚、旖旎千姿。可是在科尔沁草原，奈曼旗沙地中有一种柳树，当地人叫它疙瘩柳、疤瘌柳，只因它身上百孔千疮遍布瘿瘤，以致奇形怪状诡异无端，所以又称怪柳。
暮春初夏时节，正是北方草原生机勃勃的时候，于是邀约了舍丹、侯洁春两位老师，一同拜谒久违的怪柳。这两位可敬的老兄都是摄影爱好者，长枪短炮的都带了专业的设备。一路前行，午后的城郊处处杨柳凝烟，田畴弄绿，天气晴朗，微风徐徐，真的好惬意。车行百里进入奈曼境内，景色渐变，高速路两侧沙丘突兀，沟坎斑驳起来，这就是典型的科尔沁沙地了。虽然已是暮春时节，由于干旱无雨，只有那些灌木和宿根草类绿了，看起来还有几分萧瑟。零零星星的已看到怪柳身影了，心中生出几许希冀，这怪柳已经成为奈曼大地的一处风景，因为它的怪、它的美，更因为它的顽强生命力成为这片荒凉沙地的守护神。
在一处远看怪柳丛生的路段停下车，我们迫不及待地奔向了久违的怪柳。这是一片贫瘠的沙地，沙坨子连绵起伏，低洼处干草杂生，怪柳就像天外来客一般，一堆一丛或茕茕孑立静穆安然，细看整棵树干扭曲弯转，七扭八歪，几乎找不到一棵树干笔直的，或斜指苍穹、或匍匐大地、有的像老汉风湿变形的五指、有的像海底珊瑚，极尽佝偻嶙峋之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时候我们三人早已散开了，看两位先生各自寻找角度光影，留下这美好的一瞬。我当然也煞有介事地按动快门，并近距离地端详起怪柳来，它们高不过五六米，粗的也有一抱，几乎全然没有分枝分杈，浑身树皮龟裂，满是刀砍斧劈的断枝茬子，原来它每年新生出的枝条大多被人为地砍去了，所以才没有长成旁逸斜出分枝啊！有的只在树头勉强留下一簇稀疏的嫩绿，如果恰巧有个鸟巢，就像一只干枯的手臂擎着一个破碗。这种怪异的形态，分明是人为的改变和风沙干旱雕琢出来的啊！你看那一身的疙瘩，便是伤口痊愈后长出来的瘿瘤。偶尔有几棵老树虬枝旁逸，也是伤痕累累老态龙钟。
春天来了，那遍布伤疤的躯干上又滋生出很多细小的嫩芽来，如果年景好，雨水稍足一点，那些嫩芽就会疯长，远远望去毛茸茸的，把原本单调丑陋的树干雕塑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形象。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想象，棵棵怪柳魔术般的幻化成飞禽走兽，老妪仙姑，这时候它是美的、是俏的，妩媚婆娑，千姿百态，让人啧啧称奇，感叹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
受着怪柳的诱惑，我漫无目的的在沟沟坎坎的沙坨子中间穿行，不时能遇到些濒临枯死的怪柳和如森森白骨的不朽枯干，它们没有了生机，却孑然挺立，不卑不亢，有的弯腰匍匐，倾而不倒，那爆裂开的树皮、裸露干枯的遒根，你分明能看到风的足迹，在这干旱贫瘠的沙地里，每年冬春两季，狂风肆虐，流沙起舞，唯有这怪柳傲视狂飙，不离故土，任岁月沧桑，风云变幻，它始终坚守着梦中的草原。就在这些倔犟的躯体上偶尔会看见有新的生命绽放，一抹新绿，几点嫩芽，原来那些风蚀出来的根枯而未死，依旧深深地抓住松软的流沙，有的是身已倾而皮未断，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它便释放出顽强的生命力，向这恶劣残酷的环境抗争，我忽然有一种被触动灵魂的惶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这些近乎丑陋的枯枝残树彰显出的坚韧和刚毅，让人崇敬和折服。环顾荒寂的沙丘草野，稀疏错落的怪柳像一个个恪尽职守的哨兵，像参透了生命真谛的虔诚苦修者守望着这片土地，千百年来，它们历经了草原沧海桑田的变化，看过了科尔沁草原的铁马金戈，阻挡过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也保护了身边脆弱的植被，听惯了牧人哀伤的长调，默默陪伴了多少牛马羊群……我扶柳默然，魂游身外不知所以。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已夕阳在望，远看两位大哥还在抓拍这晚照余晖中的怪柳。暮色阑珊，时有冷风袭来，再看西天的云彩清亮微红，如锦缎般飘逸横陈，霞光异彩中勾勒出怪柳古拙诡异的轮廓，犹如写意的泼墨国画一般，随着天色渐暗，一轮明月高悬，转眼间丛丛怪柳那恣意骄横的投影变成张牙舞爪的狰狞怪兽，如龙蛇辗转，似虎豹潜行，黑幽幽荒坨沟壑中更兼阴风飒飒、夜鸟哀鸣，顿感无限凄凉。
回城的路上，我们感慨万千，忘记了疲惫。深感怪柳生则肆意顽强，死亦壮烈不羁，以东倒西歪的醉态蔑视苦难，以枯而不死的坚韧书写悲壮，用死而不朽的倔犟甘做柴薪，纵然一生磨难无悔，任刀斧加身无怨。
时至今日，人类的足迹无所不至，过度的垦荒放牧蚕食着草原，戕害着怪柳，土地沙化触目惊心，我们在田间地头看到不少被掘根扒皮的怪柳，再顽强的生命也无法抗衡人类的刀斧。人们不懂得珍惜可以防风固沙的怪柳，却一味的贪婪索取，春剪柔条喂牛羊，冬斫老杈入炉膛。断臂掘根开荒地，风口沙滩苦求粮。就这样怪柳经年累月地承受着风暴刀斧的残忍雕琢，抛弃了柔美和妩媚，变成了现在这种伤残畸形的模样，在大自然无情的报复之时，在沙进人退的逃弃之地，只留下残存的它们留守这片荒漠，独自承受由人类制造的灾难。
现在政府也开始有意识地保护怪柳了，可是怪柳林还是逐年在减少，而且我们看不到有新生林诞生，所以作为奈曼大地的一道风景，这可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了。但愿顽强的怪柳能唤醒人们环保意识，不要让我们的沙地英雄、草原的卫士在科尔沁大地消失。永远在广袤的草原戈壁书写“西有胡杨东有怪柳”的生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