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中国黄河中游的山西省,从尧、舜传说时期就是古代华夏文明的中心。而山西省晋东南的上党地区,由于它独特的人文历史和封闭的地理环境,至今保留着源自商周时期的社祀、雩祭和傩礼的遗响,蕴藏着丰厚的民俗文化和戏曲文化积淀。其中影响最大、流传最为深厚的则是以“春祈秋报”为中心的大型迎神赛社仪式活动。贾村赛社是上党地区赛社遗存的典型,也是宋元以来赛社文化的缩影,它对于中国历代礼仪制度、社会风俗、民间文学艺术、工艺技巧等等,都具有一定的参照价值。 山西乃至全国的赛社,大都由乐户充任主角,这是赛社与乐户的一个契合点,本专题对乐户文化也有涉猎。
潞城市位于古上党盆地(今长治市辖)东北隅,三面环山,自古交通闭塞,民风淳朴,许多古代风俗得以延续传承,农历四月四的潞城贾村民间赛社,即是一项蕴含古代礼仪、风俗、民间艺术、民间工艺的文化遗存。
赛社的历史渊源
赛社源于周代腊祭习俗,是一种祭祀田神(后演变为祭土地神)的活动。古代酬神称为“赛”,唐时称“赛神”,宋代以仪仗、箫鼓、杂戏迎神,称“赛会”。宋人刘克庄诗句“村深隐隐闻箫鼓,知是田家赛社还”,说明当时已有赛社之称。
古代上古地区赛社风习盛行,据长治市今存唐碑言,当时“春祈”时已有“花队”进行酬神表演;宋碑记赛庙“创起舞楼”,说明当时已盛行以歌舞杂戏迎神、酬神;金代庙碑更记“祭祀所赛,殆无虚日”,“习以为常”;元代屡禁不止,庙碑仍有“巫觋优乐杂然而前,祷谢日丰”,“鄙俗相传,不以为过”。在潞城贾村,长期流行“每年一小赛,40年一大赛”的古规;该村民间还保存着自明代相传的《周乐星图》(即《迎神赛社礼节传薄四十曲宫调》)手抄本。该本依照宋元旧规,按宋徽宗“大晟”礼乐规制,记录着由“四十大曲”而来的队舞队戏以及宋元杂剧院本。直至清末民国,贾村赛社历代相承,各届赛社均由当地“乐户”承应伎乐,演出队戏、杂剧、院本,至1945年举办最后一次。
赛社礼仪内容与歌舞艺术
贾村赛社活动,仿照宋代帝王“圣节”寿宴的礼制,场面气派宏大,仪节繁缛冗沓,上百人的队伍各司其职,各尽其能。每逢赛社,主神庆寿,百神共祀。所以要邀请诸神前来赴筵,先要举行“下请”、“迎神”仪式。迎神这一天最为热闹,村民抬着銮驾仪仗、神楼神马,举行各种社火表演游街转村。迎神回庙后,举行安神升殿仪式。之后三日赛社,分别称为“头赛”、“正赛”、“末赛”,最后以送神结束。在三日赛社中,主要的礼仪是“供盏”,模仿帝王寿宴的“盏次”,每日早午晚三次供盏。早供“卯宴三盏”,午供七盏或十二盏(即所谓正赛),晚供八盏(或为三盏)。每次供盏,先“一茶三酒”,再接每盏两趟(先果后食),每趟都在神前敬酒。供盏完毕,最后再献一趟茶,供盏结束。供盏队伍按规定路线,登阶折旋,东上西下,依主礼先生唱礼节次进行。在整个礼仪中,以前三盏礼规最严,强调“吹头盏,唱二盏,舞三盏”,即头盏细吹细打,二盏“靠乐歌唱”,三盏队舞或队戏。
队舞有文舞武舞之别。文舞即“花队”女舞,武舞多为戴面具的迓鼓队和“再撞再杀”形式的舞蹈。文舞与武舞之称,承袭于商周的礼仪乐制。历代多有改创,但文舞、武舞之制相沿不绝。贾村赛社中的文、武之舞,仍然保留着古代“六舞”的遗韵,其明显痕迹就在于贾村赛社“队舞”中“执干”、“插羽”、“兽舞”以及“求雨”、“武士”等表演形式和歌功颂德的主题内容。
队戏由队舞变化而来,妆扮人物并添加故事;故事或由前行执“戏竹”者在旁讲说,或由人物简单念诵。所表演的杂剧皆为赞体,从唐宋“诗话”或“词话”借鉴演变而来,锣鼓击节,顺口诵唱,至今存有古本《大会垓》、《虎牢关》等。“院本”由唐宋时流行的“弄参军”形式演化而来,皆为调笑、插科打诨式的说白,今存《闹五更》、《土地堂》等口授传本以及《老王借担杖》等片断。
赛社的音乐以上党吹打乐为主,乐曲分为单曲和套曲,单曲有《迎仙客》、《欢倾怀》、《寿南山》、《朝天子》、《普天乐》等,套曲有《太平鼓》、《寿宴鼓》、《十样锦》等。乐器分粗细两类,粗乐有大锣、大鼓、大夹板、大唢呐、铙钹、手锣等,细乐有管子(筚栗)、叽呐(海笛)、笙、横笛、挎鼓、小镲等。
赛社的民间工艺
赛社活动的服饰和许多道具体现了传统民间工艺的粗犷品格与精美技艺。乐户穿戴的服饰(行头)样式特殊,头戴七折八扣小帽,箍以额翼(又称花抿),上插雉尾,象征翼星崇拜;身穿前短后长的“龙褂”,从前面看似马褂,从后面看又像长袍,或穿有领无袖的“开氅”。演武戏的衣饰类似龙褂,腿前加战袍式贴片,腰系特制的“疙瘩带”。扮演“前行”者戴展角幞头,着红蟒乌靴,手执“戏竹”,仿佛宋代“参军色执竹竿拂子”。队戏舞蹈时,有仿古傩舞的面具,形态有大头和尚、寿星、八仙、钟馗、监斋神、猿猴等。整个队伍的道具各有名堂,制做精细,旗牌銮驾、大伞小伞、提炉熏炉、响杖戏竹、神盘器皿以及“禁口花”等物,多为传承久远的仿古工艺制作。此外,神驾(主神像)、神轿、晃杠、“车故事”等器具和“花棚”、“炬棚”、“插祭”等场景,均有特殊的制作工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插祭”,它既是赛社神场的布置设施,又是特别的祭祀用品,用面片雕镂、油炸,然后经过巧妙扎结,组成一个高宽如墙、状似层楼的面塑建筑,每层之间还插塑故事人物。这种奇异的“面祭”或“花祭”,实属罕见;精细而古朴的面塑工艺,可称为民间绝活。
上党乐户与贾村赛社
当地俗谚有“庙赛看三行,王八、厨子、鬼阴阳”之说,特指乐户表演、神厨制作、阴阳家主持礼仪在赛社活动中的重要性。因“三行”关系着赛社的成败,一般要按旧例邀请相对固定的传承者。贾村赛社因连年举办,自清末以后便主要由本村人员担任“三行”,只有赛社上的乐户仍循旧规邀请境内遗存乐户。如平顺县(明代属潞城)西社村王家乐户,每有赛事便照例前来。潞城县(今为县级市)乐户旧有八家“科头”,分别为微子镇朱家、翟店镇朱家、合室村朱家、西流村王家、西社村王家、杨家庄杨家、古驿村杨家与王家。
乐户源于先秦以来的“奴婢制度”,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了乐户的名称及其相关刑律:遭受极刑罪人的家属“配为乐户,隶于乐籍”。至今残存于山西上党地区的乐户后裔,多为明初不服燕王(明成福)攻占金陵、废弃建文帝的罪臣家属后代。他们虽被迫沉沦为“贱民”,遭受多种歧视,甚至不准脱籍与良家结亲,但在艺术上大有作为,成为传承赛社全部伎乐的文化载体,最终形成带有浓郁悲剧色彩的乐户文化现象。
赛社乐户的传承多为家传口授,至今已难以为继。微子镇朱家清初已是乐户,其二代朱扎根(1886-1951)清末民初名噪一时,为八家科头之首,传承至第四代时,儿孙辈多改行他业。西流村王家传承至第五代,也面临后继乏人境地。平顺西社村王家传承至六代,至今仍有后人执业吹打,1985年山西省文化厅作仿古录像时,王家献出遗存的杂剧抄本,并由四代传人王福运口授记录了院本《土地堂》,王家对赛社文化遗存保护做了一定的贡献。
赛社的恢复与保护价值
贾村赛社1944年中断,至1997举办“仿古大赛”已历时半个世纪。其间,一批老艺人包括赛社主礼先生、神厨制作等相继去世。1985年以后,省文化厅抢救了一些赛社剧目,也有学者在民间考察中搜集了一批文字和实物资料,山西大学、长治学院(原晋东南师专)等方面与港台学者曾对当地乐户作过较全面的考察,在此基础上,促成了1997年在贾村举办“仿古大赛”活动。此后,贾村恢复了办赛社的活动,每年小办一次,1999年与2004年两次较有规模。
贾村赛社大体保存着宋元时的面貌特征。首先是映现着农耕社会“春祈秋报”的古俗古风,每至赛社必请农业始祖“神农炎帝”以及“土地”、“风雨雷电”诸神,活动中有“祭太阳”、“祭太阴”、“祭风”以至“祈雨接水”的古代风俗仪式,赛社中驱傩性的表演原始古朴,今已罕见。其次是保留着模仿唐宋帝王寿诞的礼仪活动,与古籍文献资料中的记载相互映照,赛社祝神祭仪还与《敦煌变文集》中佛教讲经的记载相似。再次是保存着宋元伎乐表演的特色和明代乐户制度的形态。
由于民间赛社与祀神相关,曾被视为封建迷信活动,对其文化价值的认识缺乏引导与宣传;赛社中的音乐、舞蹈,形态古朴凝重,已不适应现代人们的审美趣向;赛社活动涉及人员众多,费用支出较大,每需倾全村或多村之力才能举办;诸多资料不断流失,节目与技艺传承乏人等等,这些主客观因素导致古老的赛社文化遗存处于濒危状态,抢救与保护工作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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