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黯的电影院中看张艺谋《归来》,有一些影院中不常见的老年观众散落在周围,我突然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我好像回到了1979、1980年,那是我自己的青春时代,也是这样的“伤痕”故事在文学和电影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时刻。张艺谋的这个故事格外地和当年的“伤痕文学”时代的小说和电影相似。
电影《归来》改编自《陆犯焉识》,《归来》的导演是陌生化的张艺谋,他为自我做了一次减法,进行了艰难的自我蜕变。《归来》别开路径,从小说的结尾处起笔。小说变成前史,是隐藏的冰山。只从陆焉识“归来”说起。家已不是家。陆焉识几乎不可能再重建他作为人的完整生活。尽管不可能,但他还是要尽其可能,完成他有尊严的情感生活。陈道明是幸运的,这位优秀的演员终于在大屏幕上遇到了一个如此贴近他精神气质的角色。他的表演内敛、克制,陈道明赋予陆焉识以一种神奇的吸引力:陆焉识有情怀、向往善好、百折不弯;在困难面前,这个被打倒多次的读书人并不哭泣,也不放弃,更不乞怜。陈道明对人心的理解力使陆焉识这个人物变得可信、可敬、活生生。
还有他的妻子,中学教师冯婉瑜。这个角色对演员来说极具挑战。因为这个人物不仅仅历经磨难,还要面对衰老和失忆。她的际遇是整部电影内在逻辑的发动机。除了巩俐,华人女演员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担纲。犹疑、不安、隐忍、对丈夫深沉无私的爱,全在电影开头这位女性半含眼泪的眼睛里。在这位沉默、谦和、执拗的女性那里,时代、现实、他人、女儿,全是伤害,全是插在心上的利刃。我们无法在这个人物身上看到伤口,也听不到她的哭喊。但是,无处可诉的苦楚远大于鲜血淋漓的直接呈现。巩俐以她的表演贡献了一个有生命力的、令人心痛的、值得尊敬的女性形象。
就是这两个普通人。用密密麻麻的字纸,风雨无阻的等待跟失忆进行不屈不挠的搏斗,也跟像怪兽一样的命运搏斗。一次、再次、无数次,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陆焉识怎么能不知道那是荒谬的等待?他心明如镜。但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他要去,要在,要和她站在一起。何以如此,何至如此?他是人,他有心、有情、有守持。即使冰冷的铁门永远紧闭,也要站立、等待。夫妇二人站立的场景令人动容,也使我们对人、对人这个物种保持敬畏。人心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但人心又如此强大,它可以拼却身家性命,也要抵御记忆黑洞的侵袭。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有记忆。一切一切的记忆,并不是一场疾病就能阻挡,也不是翻完日历就戛然而止。
《归来》关乎陆焉识归来,召唤冯婉瑜记忆归来;戏外,《归来》则是导演张艺谋和一群优秀电影人的共同携手归来。归来,重建。——《归来》会使观众重新认识陈道明、重新认识巩俐,重新认识张艺谋,重新认识中国电影的艺术追求。经历了这么多的张艺谋老了,他愿意终于有机会回去看看那扇关闭的大门,去厘清他的记忆和过去。他已经历经沧桑。和黑泽明或安东尼奥尼一样,在老年时回到自己的记忆去讲述。但他所面对的今天的中国电影却是有《中国合伙人》和《小时代》的新格局。这其实也是历史的变迁带来的,我们终于有机会有了更为平常的人生,更为世俗也更为具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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